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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 尾聲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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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 尾聲(四)

曾慕此山,奈何此山易秋,此山亦秋。

她到底在哪兒?

在玉窩養病的一年之中,陳慕山去問過很多人。

但沒有人給到陳慕山答案。

易秋就好像消失了一般,就連尤曼靈留給她的資產,也逐漸被她委托機構處理掉了。陳慕山在第二年的秋天收到了一筆存款,是易秋通過特勤隊轉交給他的,沒有給陳慕山留下信和任何一點信息,只是用一張打印的紙條,交代了這筆錢的用途——醫療費用,務必使用至陳慕山痊愈,而後若有結餘,請陳慕山代我處理。

務必使用至陳慕山痊愈。

這張字條裏,陳慕山只看到了這一句話,雖然這句不是留給陳慕山的,但這是陳慕山至今能夠找到,易秋對他唯一的指令——痊愈。

於是他脫離掉了所有世俗的快樂,以及從前所有不好的生活習慣。

早睡早起,不再吃方便面,營養均衡,自己做飯,給自己煮各種各樣的養生湯水。

定期去醫院覆診,檢查,一次不漏地吃藥。

因為一句話,又改變了自己。

他合理地把拿筆錢都花在了自己的身上,憑借著動物一般的自我修覆力和極度自律的生活方式,他真的在那一年的秋天,慢慢痊愈了。

錢還是剩下三分之二,他卻不知道怎麽處理。

於是,他問了徐英。

徐英告訴陳慕山,這筆錢裏有一大半是江惠儀生前留給陳慕山的,江惠儀去世之前,把這筆錢交給了易秋,剩下的那一小半,應該是易秋短暫工作的積蓄。真的很有意思,這些把死看得很輕的女人,都喜歡給別人留錢。

江惠儀是這樣,尤曼靈是這樣,現在連易秋也是這樣。

錢到底有什麽好呢,對於陳慕山來說,物質的刺激早就被磨滅了,他現在什麽也不想要,只想去找易秋。

“我留著這些錢沒什麽用了。”

徐英在電話那頭問他,“你就不生活了嗎?”

“我不知道怎麽生活,易秋沒讓我學過,她只叫我治病,現在治好了,然後呢?”

徐英嘆了一口氣,“如果你實在不知道怎麽處理這些錢,可以去問問肖秉承的意見。”

倒也是。

肖秉承在那一段時間卻似乎特別得忙,一天之內,接連不斷的工作會議,讓他不得不把陳慕山扔在辦公室裏。

等他晚上開完會回來,走到辦公室門口,看見陳慕山的背影一動不動,甚至連姿勢都和他離開時一樣。

“他吃飯了嗎?”

肖秉承問值班的隊員。

隊員搖了搖頭,“站都沒站起來過。”

肖秉承走進辦公室,放下保溫杯,擡起手拍了拍陳慕山的肩膀。

陳慕山沈默地擡起頭。

肖秉承看著陳慕山的臉笑笑,“聽說你能喝酒了?”

……

兩個人去了江堤上的燒烤攤。

半夜三更,兩個男人,一箱啤酒,十幾串在江風裏迅速涼透的燒烤。

肖秉承給陳慕山倒酒,“我們這一行,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,被救了的人,最好不要去尋找救他的人。”

陳慕山擡起頭,“為什麽。”

肖秉承放下酒瓶,“陳慕山啊,對這句話,你不是沒有體會。”

陳慕山垂下眼瞼,“你說張鵬飛嗎?”

肖秉承不置可否,繼續說道:“誰在出陽山上救了他,這個問題鵬飛也執著了很多年,知道是你以後又怎麽樣呢?”

他說到這裏,頓了頓,“這種恩情畢竟太大了,平常人是承受不起的。”

“我還好。”

陳慕山端起酒杯,“你說的這種恩情我小的時候就承受住了,我甚至就沒把它當恩情。”

他說著,喝了一口啤酒。

陳慕山以前只抽煙不喝酒,今天算是破戒,酒水過喉,繼而上頭,他也沒想到,自己在「酒」這一項上,如此拉胯。

“有的時候我自己也覺得,我是一個病態的人,想跟易秋在一起,又不想喜歡她,我對於她的生活一無所知。她喜歡化妝,穿好看的衣服,喜歡洗澡的時候放個什麽精油球,哎……那到底什麽個東西?”

“哈……”

肖秉承也笑了一聲,擡起手和陳慕山碰了個杯。

“那是女人的生活,我們都不懂。”

“對,不懂。”

陳慕山舉著酒杯,“我喜歡吃方便面,穿也穿得亂七八糟,我和易秋根本就不適合長久地生活在一起,可是,沒有她,我倒是連活都不想活了。”

他說完笑了一聲,晃動著啤酒杯,“是不是很荒謬,畢竟我一個生活這麽多年了,我竟然還會跟你說,我這個人,很依賴易秋,沒她我活不了。”

肖秉承看向江面,漁船亮起了燈火,溫柔的秋風拂面而來。

“不是壞事。”

說完,他又補充了一句:“對於你之前的工作來講。”

陳慕山擡眼,“什麽意思?”

肖秉承送了聳肩,“不管是臥底還是線人,人……長期在這種分裂的生存環境下,內心都是痛苦的。但你挺有意思,退出來這麽久了,你好像從來沒有跟我們講述過,你痛苦的遭遇,聽說你被處決過,也被吊起來打得半死,那些被抓了毒販,繪聲繪色地審訊的警員說起你的光榮事跡,你呢?你沒有講述的欲望嗎?對於那一段過去,你不覺得是你的榮光嗎?”

“我不覺得。”

“呵,你腦子和正常人是不一樣。”

陳慕山仰頭喝酒,“我腦子就是有病,我幹這一切,只是希望,易秋不要失望。”

“所以,你真的很適合幹這一行。”

肖秉承舉起酒杯,“不在意自己,人也就沒什麽弱點。只要易秋平安,你這個人就能在鬼窩裏冷靜得連死都不怕。這叫什麽,天生臥底,你是吃這碗飯的人。”

肖秉承說著,想起了常江海。

這個選中陳慕山的前輩,如今在肖秉承看來,可真是一個神人。

“我在說易秋,你在說我的工作,肖秉承你太無聊了,這頓酒老子不想和你喝。”

他說完站起來就往江堤下走,肖秉承也沒有阻攔他,只是轉過身,對已然越下江堤的陳慕山說道:“你是不是要去找她了?”

陳慕山轉過身,“我現在什麽也不是,我想出個境,你總不至於把我抓回來吧。”

“不至於。”

肖秉承站起身,“我只是想提醒你,你現在可以走口岸,合法出境,沒有必要,再去翻那座山了。”

……

出陽山裏正是深秋,可惜玉窩的縣城離它太近,人不走進它的懷抱,根本看不見它的層次分明的色彩。

對於很多絕望的人而言,這座山仍然是他們鋌而走險的一個選擇,充滿誘惑。

對於陳慕山來說,卻是曾慕此山,奈何此山易秋,此山亦秋。

她留在那座山裏,再也沒有回來。

所以此山亦秋,陳慕山根本不可能遠離它。

因此在那以後,他仍然不斷地越過出陽山,去到也告城,也去到古沙村,那裏仍然是當地武裝控制的地區,但是,落霞別墅卻空了。

陳慕山在也告城裏遇到了阿鼓,他比一年前要胖了許多,一問之下,才知道他在碼頭邊做起了熱帶水果的生意。

“我們以為山哥你被槍斃了。”

他給陳慕山掰了一大塊榴蓮,“你咋回來的山哥?參加那次出陽山走貨的人,不都被中國警方抓了嗎?”

“我……”

陳慕山還沒來得及說,阿鼓就笑了,“算了,我對這些事也沒興趣了。”

他說完,簡單說了一遍他自己的經歷。

一年前,楊氏走貨鷹箭旗被中國警方繳獲,損失上億,也因此失掉了鷹箭旗貨方的信任。再加上古沙的宗(和諧)教組織和當地武裝爆發了激烈的沖突,當地武裝無暇庇護落霞別墅,楊氏靠著自己的武裝和一部分高價的雇傭兵力量,暫時撤出了古沙村。而他們這些在也告口岸上的人,也就各自散了。

“我不幹這一行了。”

阿鼓扒開一個芒果,咬了一口,“不過,這一行總有人幹,前幾天,蛇頭又裝了一船的人進來。”

他說著,指了指河面上的船只,“你看吧,比我們還年輕呢。”

陳慕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看著這些人,灰著臉踏上這個他們自以為滿地是錢的地方。

頭頂忽然「砰」的一聲。

阿鼓擡頭,船上下來的人擡頭,陳慕山最後也跟著仰起了脖子,水面上炸開的白日焰火,雖然不絢爛,卻有一種罪惡的吸引力。

阿鼓舉起手,像從前一樣舞動,說了一句陳慕山沒有聽過的緬甸話。

“什麽意思?”

“沒什麽,大概就是,祝他們好運。”

陳慕山也沒有再問下去,抱著胳膊坐在碼頭上,沈默地望向遠處。

他終究又走上了從前的老路,作為一個無名的臥底,一個線人,一個在邊境上行走的人,他開始盡他所能地幫助陷入絕境的偷渡客出逃,帶他們翻過出陽山,回到祖國境內。

肖秉承的特勤隊給這些人戴上手銬的時候,他們總要說一句:“我想感謝一下,帶我回來的那個小哥。”

“哪個小哥。”

“就……那個小哥。”

肖秉承每次聽到這一聲——“小哥。”

心裏都會罵陳慕山一句。

陳慕山每一次耳朵發燙,都會想起易秋。

這都怪易秋,她光叫他治病,病好了以後呢?

他失去指引,只能回到從前。

就這樣,陳慕山一個人的日子,一晃又過去了兩年。

這兩年緬甸邊境的戰亂不停,也告城終於被政府武裝重新控制,阿鼓告訴陳慕山,當地的極端宗教要處決一批人質。陳慕山坐在碼頭上抽煙,隨口問了一句:“有中國人嗎?”

阿鼓讓他等一下,自己打了一個電話,回頭對他說:“有,是一個中國的女人,腿好像是斷的,那個你等一下……”

他說完,換了緬甸語,和對方又交流了幾句,隨後對陳慕山說道:“這個人質好像還挺有身份的,政府軍已經過去了。”

陳慕山的心臟突然狂跳起來,“信息能再具體一點嗎?”

“嗯……你聽說過,楊總以前有一個女兒嗎?餵……餵,山哥你去哪兒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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